Read 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Online
Authors: 八月长安
凌翔茜发现,不得罪人真的是非常艰难的一件事。她不知道是第几次回过头去看斜后方的陆培培了。
陆培培毫不避讳地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自己。凌翔茜轻叹一口气,下课的时候一定要跟她好好解释一下。
新上任的班长凌翔茜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统计班级同学的户口本复印件、整理档案、上报少数民族和侨胞人数姓名……
所以自习课上,当她问出“咱们班同学有是少数民族的吗”,陆培培举起手,她想都没想就冒出一句:“分校和借读生不算。”
全班静默,57个同学,有28个来自分校,不乏大批借读生。
凌翔茜感觉到后背忽地冒出冷汗,她有些慌张地补上一句:“我是说,分校单独统计……”
怎么说都是错。凌翔茜在心里狠狠地想,明明就是分校的,当初自己没本事考进总校,就别怪别人提。提起分校倒也不算歧视,能有这么大反应,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连你们自己都瞧不起分校嘛!
可是不管怎么样,凌翔茜都知道必须得圆场。她不希望刚一开学就树敌,还是一气儿28个。
一打下课铃,凌翔茜就站起身,摆出一脸笑容走近陆培培,轻声问:“培培,你是哪个民族的?”
陆培培正坐在座位上小心翼翼地涂着指甲油,头也不抬:“想不起来了。”
周围有女生冷笑,凌翔茜闹了个大红脸,索性豁出去了:“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在初中被人从背后诋毁过,多亏了林杨和蒋川的回护。凌翔茜慢慢学会收敛自己的傲气和直率,很多时候和坚决不说“对不起”的尊严相比,少惹点儿麻烦才是真理。
何况,她真心希望所有人都能喜欢自己。每当听到对自己不好的评价,她就会郁闷上半天,思索究竟是自己的错还是对方小心眼儿,如果是对方小心眼儿,那么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凌翔茜几乎忘记去想,究竟是什么让一个公主变得低三下四。
“你刚才干什么了?什么故意不故意的?”陆培培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尖刻,凌翔茜心底尚未消磨光的骄傲让她“呼”地起身。
“我来跟你道歉是因为我的确无心,也是我的涵养决定的。你自重!”
陆培培瞪着杏核眼,半天没说出话来。
潇洒转身的凌翔茜坐回到座位上之后,懊恼地捂住了额头。
低下头迅速地发了一条短信:“蒋川你大爷的!”
蒋川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符号——“:)”。
“又谁惹你了?”
每当凌翔茜烦躁的时候,也许会选择性地告诉林杨自己的烦恼,却会发给蒋川同一条短信:“蒋川你大爷的!”
蒋川是她的出气筒,蒋川说话越来越尖刻,当她有发泄不了的怨气又放不下架子和修养去痛骂的时候,蒋川都会揣摩着她的心意,骂得痛快淋漓。
那个像影子一样的蒋川。
凌翔茜没有注意到,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观察着她从纠结到赔礼道歉,再到愤而起身最后回到座位继续纠结的过程。
和名字一样锐利的目光。
上午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打响,余周周后桌的米乔仍然没有回来。
李主任早自习查班的时候,发现米乔刚刚贴了满桌子的艾弗森的大海报,形成了花花绿绿的桌布,远处一看极为扎眼。她向来是铁腕主任,二话没说上手就撕。
李主任是个思想很老派的老师,在振华任教20年,现在仍然兼任七班的地理老师,上课时候最喜欢说的话就是:“想当年振华每一个年级只有六个班,大家整整齐齐穿着校服,上课时候思路活跃,下课时候还纷纷坐在座位上自习,任何时候都根本用不着巡查老师,安静得地下掉根针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样精英的振华,师大附中高中部根本连振华的尾巴尖都追不上。
中国有北大、清华齐名,可是在省内,只有振华,只有振华。
所以也根本不需要什么新校舍。李主任一想到伴随这个华丽的大楼拥进来的那些借读生和庞大的分校,就会心痛。
李主任对借读生和振华堕落现状的痛心疾首与面对艾弗森被毁容同样痛心疾首的借读生米乔之间的大战一触即发。
余周周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嘴唇发白的李主任要背过气去了。
20年教龄,大风大浪的考验让她最终还是站住了,窝窝囊囊的班主任英语老师得到通风报信冲进教室,几乎是用拖的方式把米乔拉走了。
“我喜欢他,把他铺桌面上我就想学习了,你管得着吗?你管得着吗?”
米乔毫不示弱的吼叫在走廊里面久久回荡。
余周周也不是没喜欢过动画片或者武侠侦探小说里面的男主角、男配角,然而像米乔一样被拖走的时候还高叫着“你敢撕我男人我跟你拼了”的家伙,
还是第一次见。
不由得笑起来。
许久没有这种单纯开心的感觉了。真是嚣张的年轻啊,年轻真好。
鼻子有些酸。只是有一点点。
正在回忆早上米乔的壮举,抬起头看见林杨远远地跑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他跑得校服领子都有点儿歪,“我们班主任一直在唠叨开学体检的事情,拖堂了,我来晚了。”
余周周点点头,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帮他把领子正过来了。林杨已经长得太高了,真的像一株参天的杨树。余周周的身高停留在165厘米,看他的时候已经需要仰视了。
有些事情,你清醒过来都不会明白自己怎么会做得出来。
林杨怔住了,呆呆地站在那里不敢动,直到余周周缩回手,“嗯,这样顺眼多了。”
然后自顾自地向楼梯口走去,无比自然,仿佛根本没有发现林杨的羞涩、局促。
林杨刚刚那一瞬间的惊喜和悸动已经平息。
他不喜欢余周周毫不避讳、心如止水地给他正领子的动作。他准备了那么多话,想要跨过那道鸿沟。埋藏了一整年的话,畏缩不前,终于得到了她一句“我不怪你”,终于被她正视——忽然发现,对方只是把自己当做一个洋娃娃,连正领子这种暧昧的行为都无动于衷。
林杨揉了揉太阳穴,起步追上去。
辛锐在食堂看到余周周的时候,余周周正站在拥挤的窗口外围呆望着。
余周周不喜欢一切拥挤的地方。辛锐心想,这副样子等轮到她打饭的时候估计盆里面只剩下菜汤了。
刚要走过去打招呼问问要不要帮忙,突然看见从人群中挤出一个男生,端
着一大盘子饭菜,站到余周周面前,傻笑了一下。
林杨?辛锐有些疑惑。
林杨是二班的班长,成绩好、人帅、性格又随和,还是省里物理、数学联赛的一等奖。不过,理科的第一名一直被楚天阔牢牢把持着,楚天阔长得比他帅,成绩比他好,甚至连喜欢楚天阔的女生都比喜欢他的多——辛锐不禁有些想冷笑。
既生瑜何生亮。
这个林杨,过得一定很痛苦吧。辛锐弯起嘴角,刚想转身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辛锐,你自己吃饭啊,你怎么自己吃饭呢,没人跟你吃饭吗?”
“妈的。”辛锐笑笑,对突然冒出来的陈婷说,“平时和我一起吃饭的女生有点儿事情。今天我自己。”
其实从来都是她自己。她和余周周很少在一起吃饭,余周周吃饭的时候喜欢发呆,细嚼慢咽,而她习惯于快速解决之后回班上自习,所以一直都是分头行动。
不过她可不希望被陈婷这种三八知道实情,好像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
“呀,那不是余周周吗?林杨也是我们小学的,他们俩怎么在一起了?走,去看看!”
辛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陈婷直接拉到了余周周和林杨面前。
“呀,林杨,好长时间没在学校碰见你了。你怎么和余周周一起吃饭啊?”
辛锐很想笑。在场的其他三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像陈婷这样坦白自己的好奇心。
林杨似乎根本没想起来陈婷是谁,他耸耸肩,笑都没笑只说了一句“你好”,甚至都没有看辛锐和陈婷一眼。而余周周已经低垂眼神,开始把菜和米饭从盘子里面一样一样挪到桌子上,撤掉餐盘。
辛锐忽然有种被排斥的感觉,那两个人在一起时的姿态很像是……老夫老妻。
可是以前在一班的时候,从来没见过余周周与隔壁二班的林杨有什么接触。这种奇怪的气场让辛锐疑惑重重,直觉不想待下去,于是站起身说:“陈
婷,我想去二楼吃,一楼没有烧烤窗口。”
陈婷完全不在状况,被辛锐伸手一拖就拖走了。
有种沉寂许久的不快再次漫过了辛锐。
这个余周周,不言不语,却和一个长得好看的校园风云人物关系很好。
我不是那种看不得别人好的女生,我不妒忌,一点儿都不。辛锐摇摇头,想要驱散心中的不快,专心上台阶,一步一步,朝着更高的方向。
那两个人离开的瞬间,余周周听到林杨长出了一口气。
“那女人是谁啊……”他皱着眉头嘟囔着。
余周周摇摇头,坐到桌前,低头开始慢慢地吃东西。林杨打的饭菜都很清淡:白灼芥蓝、木耳炒鸡蛋、干煸四季豆、燕麦菊花粥。
“你不喜欢吃肉?”余周周很奇怪,她的印象中男生通通是一顿饭都离不了肉的食肉动物。
“你喜欢吃?我怕你不喜欢吃油腻的,所以……你等着,我再去……”
“不用了,我挺喜欢的!”余周周叫住他,示意他坐下一起吃饭。
两个人安静地喝着粥,仿佛这里不是食堂而是自习室,他们正各自做着数学卷子。
林杨食不知味。这是从小到大他第一次和余周周面对面吃饭,昨天晚上半是深思熟虑半是一时冲动,发出邀请之后,半天余周周的短信才回复过来,他迟迟不敢按下“查看”按钮。
甚至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对方答应自己还是干脆地拒绝。
半夜失眠,回忆在夜里闹得很凶。今天上学几乎迟到,校服里面这件套在白衬衫外的深灰色羊绒背心是他最喜欢的衣服,早上却鬼使神差怎么都找不到了。好不容易翻了出来,穿上了,又觉得有点儿做作,非常不好意思,于是中
午出门前赶紧套上了校服才跑去七班找她,但是这样一来,背心被挡住,特意穿它的行为又变得没有意义了。
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简直就像个女人。
林杨纠结得要死,越吃越燥热,干脆把拉链拽下来敞开怀,露出里面的羊绒背心。
然而马上就听见余周周的笑声。他抬起头,对面的女生笑容温和,竟然有几分安详。
“衣服很好看。”她说。
林杨羞耻得几乎想要去撞墙。
他深吸一口气,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撂,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周周,我有话对你说。”
背后突然有人喊:“林杨!”
不管是谁,你大爷的!林杨一脸灰败地回头去看喊自己的人,竟然是楚天阔。
“我正打算下午去找你呢,正好在这儿碰见你。咱们把两个班的篮球赛时间定下来算了,公开课预选赛的时间确定了,所以我们周三和周五下午有两堂自习,正好连着午休,时间充裕。再不定下来,路宇宁就要笑话我们班不敢应战了。”
林杨反应了半天,才点点头,“哦。”
“哦什么哦,你丢魂儿了?”楚天阔这才抬头看了一眼桌子对面仍然低着头在慢悠悠喝粥的余周周,有些惊讶。
“余周周?你怎么……哦,”他很快转了话题,“送别会的时间也定下来了,就周四下午第三堂课吧,正好和班里开学第一次班会时间一样,不以欢送为主题,省得你们尴尬。就当再回来开一次班会吧。”
“谢谢你想得这么周到,我知道了。”余周周抬头笑了一下。
“顺便告诉辛锐一声。”
“你自己去告诉她吧。”
楚天阔惊异地扬起眉:“怎么?你们吵架了?”
“你想多了,”余周周笑笑,“总之你亲自告诉她比较好。”
楚天阔没有追问为什么,点点头就道别离开了,走掉的时候还朝林杨挤挤眼睛,轻声说:“难为我一直没看出来你暗度陈仓。”林杨没说话,直接回了对方一胳膊肘。
楚天阔走后,林杨清清嗓子,发现刚才一口深呼吸之下鼓起勇气想说的话被楚天阔打岔打得七零八落,挠挠头想了半天,突然溜出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邀约。
“去看我打篮球吧。”
余周周没有抬头:“为什么?”
林杨愣住了,挠挠后脑勺,慢吞吞地说:“因为……我篮球打得不错。”
说完差点儿没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是什么理由?
余周周忽然想起《灌篮高手》,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小学时候有一段时间她和林杨恢复邦交,那时候总会在他面前嚷嚷自己有多么喜欢藤真仙道、樱木三井……
可是其实,她从来没有看过真人打篮球。
又想起艾弗森。米乔的男人,被撕掉了半张脸,尴尬地平躺在书桌上。
嘴角露出一丝笑:“哦,那我去看看吧,什么时候?”
本来因为自吹自擂而觉得很难为情的林杨瞬间绽开了一脸笑容,余周周忽然有种自己在养狗狗的错觉。
“我定下来时间就告诉你,一定要来!”
余周周看看他,点点头。
两个人都差不多吃饱了,余周周决定不再回避了,直视着他问:“林杨,你找我,是什么事?”
林杨盯着余周周的眼睛,好像要一路沿着心灵的窗子看进她的灵魂里
面去。
“没什么事情。”
“什么?”
“真的没什么事情,”林杨坚定地摇头,“至少,现在没有任何事情。”
他端起餐盘站起身:“我校服领子歪了,手上没空,你帮我整整领子。”
余周周刚刚把面巾纸包揣进兜里,抬头诧异地望着他。
林杨倔强地盯着她,一副“你不帮我正领子我就不走了”的无理取闹的表情。食堂人来人往,余周周的心境忽然起了一丝涟漪。
她低下头,继续伪装出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态度,伸出手轻轻地把他的校服领子拉平整,只是指尖有些轻颤。
“好了。”
“走吧,回班!”林杨笑得春光灿烂。
餐盘回收处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宽敞的食堂里回荡,人声鼎沸,来来往往,在饭菜飘香的拥挤角落,纷乱了一整年的林杨,蓦然感到心里一片片拼图在此刻不紧不慢地归位,拼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周周!”
在余周周回到班级门口的时候,林杨在背后叫住了她。
“什么?”
“……没什么。”林杨无声地握了握拳。有些话,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做到了之后再说也来得及。
“周三或者周五中午有我们班对一班的篮球赛,你必须来看!”
不等余周周作出任何反应,林杨转身就跑,宽大的白色校服被跑动带来的风撑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鸟,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这一年,或者说,这十年他一直凭着直觉混混沌沌地拼接着的那幅地图,此刻已经清清楚楚地铺展到自己脚下。
这一次,他不想说。解释或者辩解、剖白或者发誓。
不再说永远。
但是再也不迷惑,再也不别扭。
“哈,我都听到了。”
余周周把目光从林杨背影消失的转角收回来,倚在门口笑眯眯的女生正是消失了一上午的米乔。
“你回来了。”余周周打了个招呼。
“说得跟小媳妇似的,啧啧,你一直在等着爷回来吗?”
米乔嬉皮笑脸地用食指抬起余周周的下巴:“来,给爷笑一个。”
余周周闻声绽放了最灿烂的笑容。
她只是觉得米乔实在是很有趣。
米乔倒是吓得退了一大步:“靠,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配合的,你你你,你……你是谁啊?”说完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抓抓头。
“我叫余周周。”
米乔听到后略微挑了挑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然后马上笑起来。
“哦,我叫米乔。”
她点头:“你好米乔。”
米乔抓抓头:“客气客气,你好,你……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跟我一起把书桌上的海报撕下来?”
余周周回头张望着惨不忍睹的艾弗森:“妥协了?”
米乔摇摇头:“不是,我要换一张。”
余周周笑出声来:“好,我帮你。”
她们一起蹲在桌子前用壁纸刀划破透明胶,不过难办的是,米乔为了粘牢用了太多的双面胶,很难清理。两个人一起折腾到满头大汗,马上要上下午第一节课了,桌子上仍然一片惨不忍睹。
“忍忍吧,明天贴上新的海报就都盖住了。”
“嗯,我知道,”米乔拍拍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谢谢你,周周。作为回报,我会对刚才我听到的一切保密的。”
“你听到什么了?”
“那个不是你男朋友吗?”
余周周有些啼笑皆非:“不是。”
“那他是谁?”
余周周想了想,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对于林杨是无法定位的。他不是朋友,不是普通同学,那么他是谁?
她摇摇头:“他……”
“我知道了,他在追你。”米乔甩甩乱乱的短发,小麦色的皮肤因为刚才撕海报的劳动而透着健康的粉红色,笑得八卦兮兮,然而嘴角的弧度充满善意。
“不是……”
“哎呀,你们就是喜欢把事情搞得太复杂,东想西想的,记住,返璞归真,那句英文怎么说来着,那个什么ground的……”
“down to the ground? 这个不是返璞归真的意思……”
“老娘说是就是!从现在开始它就是返璞归真的意思,”周围的同学已经陆续就座,很多人都在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一大早上就被揪出去的米乔,可她毫不在意,仍然旁若无人地大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总之,直视你自己的感觉,他就是喜欢你,就是在追你,我一看就看出来了。”
余周周面红耳赤,恨不得冲上去封上米乔的嘴巴。
她发现,在米乔和林杨面前,自己的记忆和情绪在一点点复苏。
除了恨以外的其他情绪。
余周周不得不承认,篮球比赛果然还是要看现场的。
动画片里面,木暮公延一个三分球都能被定格四五次,每次定格都穿插一段回忆,欠缺了太多临场的紧张感。哪里会像此刻,男孩子们跑动时候球鞋和
地板摩擦发出的尖厉声音,喘息、争抢,还有运球时候篮球撞击地面制造出的仿佛心跳的“咚咚”声。
每当那些男孩子呼啸着跑过余周周眼前,她都会感觉到一种旺盛的生命力,有力地跳动在自己身旁。
两边啦啦队的呐喊让她也非常想要跟着喊两声,张了张嘴,发现到底还是少了点儿激情。
当时温淼他们和五班的足球比赛,在水泥地上,一点儿都不激烈,水平也一般般,却能让包括她在内的男生女生喊到声嘶力竭,甚至敏感小家子气到连对方的某些小动作什么的都通通看不惯。双方很快由加油升级到互相挖苦指责,最后就变成了六班、五班整体实力PK辩论赛。战场从足球场转移到观众席,最后需要双方老师出面才能调停。
因为对场上的那群人的认同,因为一种归属感,自然而然的捍卫之心。
现在的余周周,实在是喊不出来。
让她惊讶的是,她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辛锐。一班的同学都以为余周周和辛锐是特意回到一班为原班级加油的,于是她们顺理成章地被安排在了一班的阵营里面。
惊讶过后,余周周把目光投向场上,忽然明白了辛锐放弃午休自习的时间前来看她从来都不感兴趣的篮球比赛的原因。
楚天阔扬起手,朝裁判喊暂停。通红面颊上的汗水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充满热血生机的普通少年。
余周周忽然很想知道陈桉如果打球的话,会是什么样子。
站在场上另一边的是二班的阵营,一字排开,饮水机上的空水桶也被挪了出来。两个同学用拖布杆使劲儿敲着桶身制造巨大的响声,气势如虹,只是形态不雅。人群中,一脸明媚地高声喊着“二班必胜”的正是凌翔茜。
余周周到篮球场边的时候,比赛已经不知道开始了多久,她询问了一下周围同学比分是多少,大家给出了五六个不同的答案。
她摇摇头,比分不重要,反正比赛结果只有两种——赢或者输。
现在领先的是二班,至于领先多少,余周周不关心。
林杨在场上的确很耀眼,余周周觉得他的水平比他跟自己炫耀的还要好一些。自己刚刚到场边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分清队服,抬眼看到的第一个瞬间,就是穿着浅蓝色队服的男孩子朝着背对自己的方向起跳,漂亮的背影在到达最高点之后缓缓落下,出手的篮球转动着,“唰”的一声空心进篮,一气呵成,给人一种慢动作不停回味的错觉。
男孩子进球之后转过身,在欢呼声中笑得光芒万丈。
余周周这一刻才知道,林杨在篮球场上,是会浑身发光的。或者说他一直是个发光体,只是平时收敛着,给自己和别人都留有足够的余地。
多好的男孩。
余周周在那一瞬间终于承认,即使她心里曾经有那么一丝出于推卸责任让自己心里好过的怪罪,现在也在正午喷薄的阳光下被蒸发殆尽。
林杨一直都是应该这样明朗地笑着的,既不应该紧咬牙关低着头被他妈妈恨铁不成钢地打在后脑勺上,也不应该在自己失控的指责之下面红耳赤地沉默。余周周的视线渐渐从场上胶着的战况拉远,九月高远湛蓝的天空变成了巨大的幕布,放着名为过去的默片。呐喊声变成了嘶嘶啦啦的邈远噪声,她回想着关于林杨这个男生的一切,突然发现,林杨的人生中只要有自己参与的部分,总会生出变故,不是他倒霉就是自己倒霉。反之亦然。
余周周惊醒了一般看着场上。
我来看比赛,你不会就要输了吧?
场上的楚天阔已经作出了极大的努力,然而一班的确是沉默过分的班级,男同学普遍缺乏运动天赋,在成绩和体育的平衡上,一班与二班出色地印证了上帝的公平。
二班大比分领先。在比赛临近结束前,双方都有些急躁,二班认为一班输红了眼,一班则认为二班赢得不光彩。几个关于打手和走步的判罚引发了争执,
当裁判又一次示意二班两罚一掷,一班场下的男女同学一起发飙,大批人骂嚷着“不比了不比了让着他们”,就结伴离开场边朝着教学楼走去。
“输不起就别比!”
“我们输不起,还是你们班手段下作?打球时候那么多小动作,裁判瞎,我们也瞎吗?你看看,我们班长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一班的女生指着楚天阔额角上刚刚处理好的伤疤,有些激动。
林杨有些尴尬,楚天阔的额角的确是被自己落地时候拐出去的手肘撞伤的。
“都冷静点儿,场上还有裁判呢,好好地比赛,你们激动什么!”楚天阔试着控制场面,可是操场上面人多嘴杂,他的嗓子有些哑。两边的观众早就自顾自吵成了一团,男生撸胳膊、挽袖子,女生叉着腰,场面一时极为原生态。
好像小学生。余周周退到一旁防止被误伤。她知道原因根本不在篮球比赛上。一班和二班的关系就好像文科班的三班、七班,对于他们这些还不成熟的孩子来说,任何竞争关系疏导不利都会有极大可能演变成相互间的仇视诋毁。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动手打人。
或许不重要了。大家时刻准备着,只是等待着八一起义的第一声枪响。
余周周微张着嘴巴注视着场上的混战。在自己的印象中一直都有点儿过分“端着”的一班同学打起架来全情投入,一点儿架子都没有。
这样的事情,是会上头条的,何况这可是一班、二班。
再怎么早熟懂事、成绩优秀,说到底还是一群少年,青春期被关在教室里面从早上自习到晚上,激素只能委委屈屈地用青春痘的方式来泄愤号叫。终于有了机会,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不问是否正义,不问是否欠考虑。
年轻是有资格欠考虑的。
余周周只是愣了一下,就急急忙忙挤进了人群。她一直很讨厌人挤人的场面,讨厌和别人的身体接触,闻到其他人的体味,被踩脚推搡……然而那一刻,她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必须把林杨拽出来。
虽然二班没有输,可事情最终还是变成了这副样子。如果林杨被打了,余周周觉得自己应该慎重考虑一下要不要转学。
不知道是谁使劲儿拉着她的马尾辫,余周周低声呼痛,不满地皱着眉头回头瞪了一眼,是个不认识的女生,横着眼睛大叫:“你凭什么推我?”
余周周愣了一下:“哦,对不起。”
女生已经准备好了大吵一架或者动手教训,在余周周的回应之下突然泄了气,瞪大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转过身重新挤进人群。
她认得林杨的队服,7号,远远地看见一个7号,就扯着对方的衣服把他拉到了场边,抬起头才发现眼前的人是楚天阔。
“呃,”楚天阔勉强笑了一下,“周周,谢谢你。”
“不用谢,”余周周摆摆手,“是我拉错人了。”
说完就继续张望着寻找林杨可能存在的地方。
找不到,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余周周把手伸到脑后摸了摸已经歪掉的马尾辫,索性把皮筋儿拽了下来让头发散下来,重新绑成一个低低的马尾,防止再有人拽她的头发。
皮筋儿刚刚绕到第二环,余周周忽然感觉到一双手覆上了自己的辫梢,接过了皮筋儿,把最后一环绑好,轻轻理顺了她的头发。
“你刚才是不是在找我?”
余周周转过身,眼前的林杨仿佛从天而降,出现在自己面前——不过显然降落的时候是脸先着地。
眼角乌青、颧骨红肿,却笑得比进球时还灿烂。
凌翔茜只看见楚天阔被混战的男同学们淹没,那些人挥舞着的拳头令人生畏,她甚至都能想象得出一旦打在自己脸上是什么效果。
可是仍然没有放弃,站在外围伸长脖子往里面看,寻找着那个人的踪迹。刚刚靠近了战斗中心一点点,就被人拉住了胳膊。
“你离远点儿,误伤了怎么办?”是蒋川。
凌翔茜有些烦躁,她一把推开蒋川的手,继续沿着外围转圈,观察着战况。不经意间瞥见辛锐,站得离众人很远很远,双手插兜靠在篮球架上,嘴角还带着笑。
好像看得很开心的样子。
变态。凌翔茜在心里骂了一句,虽然她自己也承认,看比赛的时候,心情是复杂的,大声喊着二班加油,努力吸引楚天阔的目光,仿佛希望对方能注意到自己一样,甚至想要让他这个“对手”生气——虽然连她自己都知道这是多么幼稚天真的想法。
甚至很希望他惨败。非常希望。
凌翔茜突然望见自己正在寻找的白色7号,被一个女生拉出了战斗中心。竟然是余周周。
两个人对望一眼,彼此都吃了一惊,余周周说了一句什么,就匆匆转过头继续在人堆中翻找。凌翔茜忽然觉得余周周的神情非常自责,又好像在海难发生时四处寻找失踪丈夫的小妇人,柔弱而坚定——虽然认错了人。
她没必要再关注战况,目光锁定场边正在劝阻其他同学回班的楚天阔身上。凌翔茜无数次劝告自己,她不过就是从小到大终于遇到一个比林杨还要耀眼的人,于是错觉喜欢上了对方的光芒。可是在刚才一班大比分落后二班,而楚天阔仿佛一个悲情英雄般带领着那群扶不上墙的烂泥队员,徒劳地追赶仍然不肯放弃的姿态,还是撼动了她。
她甚至觉得心疼,一边希望失败挫伤他完美的面皮,一边又不希望看到他的骄傲被折损。恐怕对于楚天阔的失败,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篮球比赛,她都比对方本人要在意得多。
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轻声问他,“没有被误伤吧?……额头上的伤还好吗?有没有碰到?”
楚天阔似乎没有工夫跟她多说,匆匆地一笑:“我没事,你放心,赶紧回班去吧,这里危险。”
然后转身就投入拉架事业中。
凌翔茜呆站了一会儿,有些黯然,拔腿朝着教学楼走去。
那一瞬间,忽然又希望哪个人能替自己狠狠地揍楚天阔一拳。
回班级的路上,凌翔茜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迟疑了一下,转过头主动喊了一声:“辛锐!”
然后拖慢了脚步等对方,笑笑说:“一起走吧。”
主动示好,顺便拉一个同盟,法不责众。
“你们班今天好像状态不大好。”凌翔茜为一班的失利找了个借口。
“嗯,其实本来他们水平就很烂。楚天阔带领的一群书呆子,肯定会输。”
凌翔茜愣了愣:“别这么说。”
“楚天阔打篮球根本就不行,你们二班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他强。”
辛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凌翔茜一时间搞不清楚她究竟只是客观评价还是真的对楚天阔有偏见。
一时无话。
敲门进班的时候,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两个身上,武文陆黑着脸问,“去哪儿了?”
其实班主任的历史课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公然翘课这种行为还是有些过分。仗着老师们往往对尖子生较为宽容这一点儿,凌翔茜才有几分底气。
“我们……原来班级有点儿事情找我们两个回去商量……”武文陆眼里的逼问让凌翔茜有点儿慌,故意说得含含糊糊,好给自己缓冲的时间。
“篮球比赛而已,”辛锐忽然把话接过来,“本来很快就结束的,没想到打起来了,拉架到现在。老师实在对不起。”
“打起来了?”武文陆皱皱眉,朝辛锐点点头说,“你们先回座位吧,下次记得请假。都是班干,起点儿表率作用……就算是真的有事情也要商量。”
话说完,就深深地看了凌翔茜一眼。
凌翔茜无措地望向不声不响就拆台的辛锐,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回应什么。
期中考试前的傍晚,余周周明显感觉到了彦一的情绪波动。他翻书的时候制造出巨大的噪声,翻页速度极快,头部夸张地左右摆动,让人误以为他的阅读速度已经快到了一定境界,可是常常又会把那几页颠过来掉过去地翻,明显是什么都没记住。
“我说,哥们儿,”米乔在后面轻轻戳了戳彦一,“咱别这样成吗?你镇定点儿好不好?”
彦一回头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呵呵,不过我不紧张。”
“我问你紧不紧张了吗?”
彦一有点儿脸红,转过头去,克制着自己翻书的速度和声音,然而头仍然在夸张地左右摆动。
余周周侧过脸看他:“那我问你吧,你紧张?”
彦一迅速地摇摇头,复又点点头。
“一次考试而已,又不是高考,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年后你都不会记得这场考试。”余周周试着安抚他的情绪。
彦一的眼里又爬满了疲惫的红血丝。他有些敷衍地笑,低头继续翻书。
“喂,哥们儿,”米乔继续捅着彦一,“你这速度到底是背下来了还是没背下来拿书泄愤啊?”
彦一一直是个慢声细语的男生,他回过头,认真地看着米乔,眼睛里面的较劲和威胁,让余周周在一旁看了都有些胆战。
“明天就考试了。你别烦我。”
米乔目瞪口呆,余周周知趣地不再想要安慰他,彦一重新夺回了翻书的自由。
余周周想起每当上课的时候,彦一忙忙叨叨在书上用五颜六色的笔画重点的样子,还有把老师的每一句话都记在笔记本上的那种神经质。余周周仿佛被诅咒了,每堂政治课必睡着,彦一总是会把笔记在课后借给她,可是那政治笔记越写越多,余周周自己看了都咂舌,想要从里面挑重点,都找不出条理。
可是,平时小测也好,做练习册也好,余周周都看得出,彦一的成绩并不理想。
她想告诉彦一,有时候过于绷紧,压力太大会崩溃的,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其实是最大的鬼话。
不过什么都没有说。她知道,此刻的彦一什么都听不进去。
正想着,忽然手机振动起来,两条短信同时进入手机。
“复习得怎么样?”
林杨,辛锐。
余周周回复林杨:“挺好的,拿第三应该没问题。”
又回复辛锐:“不好不坏,没什么感觉。”
她和林杨说的是实话,而说给辛锐的,反而是对方常常说给自己听的那句话。余周周不是很热衷于玩这些尖子生之间小小的钩心斗角和语言游戏,可是发过许多次短信后总结出来的规律就是,如果她说复习得很顺利,对方会回复“气人啊,我这边一塌糊涂,等着你考第一”;如果她回复“复习得很糟糕,烂透了”,对方会回复“得了吧,少跟我装”。
越相熟,回短信的口气就越随意,可基本内容是不变的。余周周从初三到高一的两年间,一直和辛锐在考试前进行毫无意义的扯皮,于是慢慢地喜欢上了“不好不坏”这四个字。
辛锐如她料想的一样没有回复,倒是林杨回得很快。
“第三?”
“对。第三的意思就是前面有一个第一,有一个第二。”
都能想象得出林杨气歪了鼻子的样子。
“你说,我这次能考过楚天阔吗?”
余周周愣住了。林杨的直白坦率让她有些羡慕。从来不会被别人压制的林杨,应该是很想要超过楚天阔吧?
她笑了笑,回复道:“第二名挺好的,我最喜欢第二名。”
余周周真心地觉得第二名是很美好的位子,再大的风雨,有第一名扛着,而且还有堂而皇之的进步空间。
更重要的是,屡屡考年级第二名的那段岁月,是余周周短暂人生中最最美好的时光。
林杨的短信很长时间才回复过来,余周周已经把政治原理都浏览完毕,手机才在裤兜里轻轻振动了一声。
“那我就一直考第二吧。你自己说的话,你要记得。”
我说什么了?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凌翔茜第一次在考试前感觉到了紧张。
最后一遍浏览地理书的时候,她让坐在身后的李静园随便说几个经纬度,自己尝试着在脑中定位。
“北纬40°,东经115°?”
“应该是北京附近吧?中国华北。”
“嗯,对的。”
长出一口气,好像刚才不是自测,而是举着炸弹选择剪红线、蓝线。
下午自习课的时候,就总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甚至看历史书的时候每看到一个自己不熟悉的知识点,就会有种既懊恼羞愧又庆幸不已的感觉。
凌翔茜潜意识里觉得,所有人都在关注着这次期中考试,所有人都在猜测文科年级第一会是谁。凌翔茜想起楚天阔,他会不会也好奇于文科班的第一次练兵呢?
不能丢脸,绝对不能。
更何况,凌翔茜现在已经深深地觉得一旦考不了第一名自己就等于废了,现在的情况是武文陆对她一直有点儿意见,班里面许多借读生在陆培培的撺掇
下也对她明枪暗箭放个没完,她需要这次考试,她需要这个年级第一来当作万灵药抹平一切。
平时整理好的语文基础题错题本,上面大量的字音字形题也许看不完了。凌翔茜有些纠结于到底是早点儿睡觉养精蓄锐,还是熬夜把错题本看完。
还在发呆的时候,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就打响了。
辛锐觉得看不完书了,她决定不去食堂吃晚饭,啃一口面包节省时间。拎着水杯出门打热水,在开水间看到楚天阔和林杨并肩站在窗台边撕泡面的调料包。
两个人都动作迅速,最后林杨哈哈一笑说“这次你又输了”,抱起泡面桶走到水龙头前准备灌热水。
楚天阔惊奇地问道:“你怎么能每次都泡得这么快?”
林杨轻轻摇摇食指:“不如你告诉我,你怎么能每次都考第一?”
楚天阔笑了:“我告诉你,第一也让给你,下次泡面你就让我一次,同意吗?”
林杨摇头:“谁乐意当第一啊,咱就喜欢第二名。”
楚天阔凑到他身边,拧开水龙头接热水:“为什么?”
林杨半天没说话,正当辛锐以为他们之间的话题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才听到林杨慢慢地说:“因为有人喜欢我考第二。”
声音里面有点儿受宠若惊,还有点儿小小的炫耀。
楚天阔更加好奇,“谁,凌翔茜吗?”
辛锐把水杯的盖子轻轻盖好。
“怎么会是她?这丫头现在眼里还有我吗?你自己心里清楚。”
林杨的声音里没有一丝不满,却含着十二分的揶揄。辛锐余光看到楚天阔不置可否地笑笑,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知道了,是余周周。”
林杨的揶揄瞬间都被反弹回了自己身上。楚天阔靠着墙,笑得意味深长,
一副“小样,敢跟我斗”的胸有成竹。林杨呆愣愣地看他,不知不觉泡面里的热水灌得太多已经溢了出来,他号叫了一声就把泡面扔了出去。
楚天阔连幸灾乐祸的笑声都是温和节制的,好像有种特殊的磁性。
为了偷听他们的谈话,辛锐已经装模作样地在水池前涮了五六遍杯子了,她突然觉得很没有意思,水杯烫得她手心发痒,低下头匆匆离开,什么都不想再听。
原来林杨被楚天阔压在第二名,其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难过、尴尬。原来余周周表面冷淡平静,其实也是会说些呵护男孩子的甜言蜜语的。原来凌翔茜是被他们都知晓的女孩子,原来自己站在他们身边这么久都是透明人。
原来一直以来难过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辛锐突然感觉到明天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变成了自己的一场没有观众的独舞。
文科班考场的安排很简单,三班和七班的同学穿插着从门口处第一桌开始按顺序后排,排座位的顺序是依照中考入学成绩。所以理所当然的,余周周坐在第一桌,紧接着是凌翔茜,然后是辛锐。
至于第四桌是谁,好像没有人关心。
辛锐盯着凌翔茜的后背,她脱了校服,露出里面漂亮的嫩黄色休闲衬衫,后背有一块蝴蝶状的镂空,晃得辛锐眼睛疼。
把你的校服穿上,好吗?你不冷吗?
第一科语文的监考老师已经踩着预备铃走进教室,辛锐伏在桌子上,冰凉的触感冷却了她的右半张脸。
很快,教室里面就只有圆珠笔划过纸面的时候微微发出的轻响。
辛锐一直深低着头,脖子都有些疼,也不愿意抬头去看那只蝴蝶。
语文考试完毕,凌翔茜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地等待余周周回头,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像只要对方回头笑一下,两个人打声招呼就天下太平、万事圆满了。
凌翔茜不安地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在乎别人的反应。
眼角眉梢的喜欢和厌恶,哪怕是一个无名小卒对她的差评都能让她辗转反侧。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正在她皱眉的时候,余周周转过头来了。
“下午考试是几点钟?”
“一点半。”
“谢谢。”
“周周!”在她即将转回头的时候,凌翔茜叫住了她。
“考得怎么样?”凌翔茜明知道其实什么都问不出来,无论对方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话,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指导意义。
余周周想了想:“好像大家考完语文都会很开心,因为即使不会写的题也都胡编乱造把空白填满了,是对是错就不用关心了。我觉得考得还好。”
凌翔茜愣了愣,突然感觉到放松许多:“是吗?下午的数学好好加油!”
“嗯,”余周周点了点头,“你也是。”
余周周说完之后就站起身去食堂吃饭,凌翔茜注意到身后的辛锐许久没有动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想要回头跟她说话。
她还记得这个女生当着班里所有人的面在武文陆眼前拆自己的台,却一副无辜的样子。明明是又冷漠、又怪僻的女生,偏偏总是和班里最大的八婆陈婷混在一起,让人看不懂。
如果第一不是自己,那么她宁肯那个位子留给余周周,也一定不可以是辛锐。
一定不可以。
余周周刚走出教室没几步就看见了奔奔。周围人很多,她并没有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那个叫柳莲的女生正扯着他的袖子撒娇,奔奔却侧过脸朝余周周眨眨眼。
余周周回了一个白眼。
走在路上,听到让她莞尔的对话。
“文言文第三题你选的是什么?”
“第三题?”
“就是让选择和画线句里面‘然’的用法相同的一项。”
“哦,哦,那道题啊,我选的……好像是C。你呢?”
“完了,那我做错了,我选的是B,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说什么呢,肯定是我做错了……算了算了,不是说好了不对题吗?考完了就算了,对什么题啊!……对了,基础知识病句那道题你选的是哪个选项?”
正在傻笑,突然马尾辫被人轻轻拉了一下。
“傻笑什么呢?”
是林杨。余周周发现,他已经在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得太过频繁了,他们几乎没有一天不遇见,而且往往都是在食堂,所以不可避免地一起吃饭。
就好像事先约好了一样。
林杨似乎还在埋怨绯闻传得不够猛烈的样子。
“林杨……”余周周刚想开口说,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吃一顿饭,突然想起下午马上要考数学,她不想这么不给他面子,情绪波动考不好就是自己的错了。
“什么事?”林杨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凑过来。
“我……”余周周一时语塞,“……你……文言文第三题你选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