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 你好,旧时光--三周年完美纪念版,套装全三册 Online
Authors: 八月长安
余周周后来总是会不经意间哼出那首二胡曲,的确很难听。可是那二胡曲仿佛缠绕进记忆中一样,拽都拽不出来,只留下一个线头,让她回忆起那个难堪的中午。
十二月刚刚开始的一个上午,突然下起了一场极大的雪。体育课,老师法外开恩说不再跑步,改成自由活动课。余周周穿得很厚,费了好大劲儿才独自翻上了单杠,小心翼翼地坐好,看着操场上跑来跑去的同学们。
“周周,下来打雪仗啊!”单洁洁跑过来,举着雪球朝她张牙舞爪地喊。
余周周摇摇头。
单洁洁看了看她,嘟囔了两句就跑远了。她并不能理解余周周最近到底为什么这样沉默。
这个世界上,朋友很少,玩伴很多,只要喊上一嗓子,就会有许多人举着雪球陪伴奔跑。
余周周看到不远处,许迪他们几个男孩正在一本正经地堆着雪人,旁边放着铁锹和水桶,堆出一点儿,就在上面淋些水,让它冻得更结实。
雪人初具规模之后,大家都不再打雪仗,纷纷围绕到雪人附近。许迪他们更加得意起来,但是故意板着脸,煞有介事地指挥着围观的女同学们:“躲开,都躲开点儿,碰倒了的话,小心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余周周哈出一口白气,都没发现自己的笑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这些同龄的小伙伴有了些微妙的区别。
她喜欢坐在高处,带着一种那个年纪自以为是的清高和疏离来俯视所有快乐的小孩子。尽管许多年后的彼时,回忆起这种姿态,会觉得好笑,然而此刻,她是真心地感到一种寂寞,一种在从前因为光环照耀而遁形,又因为重归低谷而滋生攀缘的寂寞。
跌落是为了攀爬,又或者攀爬只是为了跌落。
余周周抬头看天,有太多的事情她想不明白,却又不再像小时候一样单纯热血地幻想着,只要我努力,总有一天会重新爬到最高处——因为她已经开始有些怀疑这种套路的意义所在。
星矢被打倒,又站起来,又被打倒,再站起来。
星矢的存在,到底是为了被打倒还是站起来?或者,他还有更多的使命?
玛丽贝尔是为了世界的美丽、自然永远和谐而存在;星矢是为了保护雅典娜;美少女战士要替月行道,维护世界和平;上杉和也是为了甲子园而训练;湘北是为了在大赛里称霸全国而拼搏——那么,余周周女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这个问题从奥数和升初中引发的忧郁情绪中生长出来,让她心慌。
为了扬名江湖?
余周周的江湖,太深太深。
毕业的情绪感染了很多人,这一年的圣诞卡片和元旦祝福被大家早早地提上了日程,所有的祝福里,都提到了“毕业后还是好朋友”,提到了“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提到了“祝愿你前程似锦”——是的,前程似锦,一个对于小学生来说十分玄妙却又缺乏意义的词语。
前程是什么?学不会奥数的孩子,也有前程吗?余周周发现,即使天空远
比大地要广阔得多,其实站在地上如此渺小的自己能看到的,也只有头顶上方被楼群分割出来的这样狭小而不规则的一块。这就是每个人的前程,只有这样一小块,小得似乎连一个奥数都能把它遮去一大半。
余周周呆坐在单杠上,一动不动。
林杨走出教学楼,第一眼看到的,是单杠上,坐着一个安静的雪人。
他在门口呆立了半天,直到后背被同学推了一下:“干吗呢你,怎么还不出去?一起来踢球吧,早就说要踢雪地足球了。上次下的那点儿雪,塞牙缝都不够!”
有女生在一旁笑:“你喝西北风就行了,干吗拿雪塞牙缝啊!”
他们打打闹闹斗着嘴,林杨才醒过来了一般,别别扭扭地朝余周周走去,可是站到了单杠旁边,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周周?”
太久没说过话,连名字念出来都很生涩。
甚至这一次的疏远隔离,远比那四年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恩断义绝”还要惨烈。林杨说不清为什么,总之那天,当妈妈气得直哆嗦,指着他说:“你能不能听我的话,能不能不给我惹事,能不能让我消停两天,能不能……”
他哭着点头,说“能”。
大人的世界,远比他所见到的复杂。他不喜欢对着周沈然父母笑得如此迎合虚假的妈妈,但是又不能讨厌自己最最温柔美丽的妈妈,他想不通,非常想不通。
自从三年级周沈然跳了一级升到林杨的班级开始,他就觉得爸爸妈妈的态度很不对劲儿。或许是习惯于看到妈妈在面对别人的谄媚作出云淡风轻的回应,所以一旦在妈妈的脸上看到同样的小心翼翼,他很不忍,很难过。
所以他说“妈妈我错了”。
余周周低下头:“是林杨啊。有事吗?”
林杨低头:“没事。”
挠挠后脑勺,又觉得自己这种行为很白痴。班里面一大半的同学都去打疫苗了,只剩下他们几个接种过疫苗的同学被放出来上体活课,所以他才觉得现在跟余周周说几句话,应该不会被老师发现,不会被凌翔茜她们打小报告。
只好随便找个话题。
“周周,你上个星期的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不好,我都不会做。”
林杨愣住,仰起脸,零星的雪花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那……”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余周周,也实在是不明白,奥数到底有什么难的,余周周这样聪明,为什么她总是学不会。
“其实,我记得我上的那个奥数班的老师说,不学奥数也没关系,奥数、奥数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学呢?”余周周歪头看她。
林杨对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毫无准备,被噎得没话说。他有些窘迫地看着余周周,发现余周周只是紧盯着远处围成一圈堆雪人的众人,丝毫没有关注他。
他沉默了。余周周看着别人的雪人,他却看着自己的雪人。
雪人忽然展颜一笑,脸上再次盛开了五瓣月牙。
“林杨,上次,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什么事?”
“你知道我没有爸爸这件事吧。”
这个问题冷不防冒出来,林杨惊讶得几乎要跳起来,他慌张地看着被雪覆盖的鞋面,斟酌着应该怎样回答。没想到,余周周突然从单杠上面跳下来,溅起一片积雪,肩膀上堆积的雪花也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林杨,你以后想做什么呢?你为什么要学奥数?为什么要当大队长呢?你会上师大附中的吧,然后考到好学校去——我听说全省最好的高中是振华,全国最好的大学在北京,你要去北京吗?然后你想做什么呢?”
余周周从来没有语速这样快地对他提一大串问题,林杨连一个问题都没有想清楚,余周周就已经站到了他面前,笑眯眯地拍拍他的头——甚至还需要踮起脚,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比她高了。
“我随便问问。”
他松口气。
“所以,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继续笑眯眯地说。
林杨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雪人背着手,一步步地朝着人群走过去。
“周周!”林杨焦急地喊起来,“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余周周没有回头。
刚刚接近人群,余周周才发现,堆雪人的同学们情绪有些激愤。
“我说了不是我!”
詹燕飞的嗓子几乎都要喊破了,可是刚下过雪的操场上,她的喊声似乎被不知名的怪物吸走了,声嘶力竭,听起来仍然很没有底气。
“不就是不带你一起堆雪人吗,你至于吗?”许迪哼了一声,把铁锹往地上狠狠一撇。
“怎么了?”余周周推了推身边的李晓智。
李晓智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纠纷中心的几个人:“雪人马上就堆好了,冻得特别结实,可是有人发现雪人背后印上了一个脚印,不知道是谁踩的,大家一开始没注意,浇上了水,现在都抹不平了。”
“那跟詹燕飞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是谁说的……反正有人说是詹燕飞踩的。刚才她还在雪人旁边转了半天,许迪说她不干活就让她离远点儿,她还跟许迪吵架来着。”
“谁说是她踩的?”
“不知道。反正有人这么说的。”
“有人”是世界上最神奇最强大的人。
余周周看着詹燕飞徒劳地跟一群男生女生对峙着。在詹燕飞的对手中,她甚至看到了徐艳艳幸灾乐祸的笑脸。她有些难过,可是也没有勇气与这么多人为敌,去站到詹燕飞身边为她争辩什么,只好低下头,狠狠地鄙视自己。
“算了算了,都堆完了,好赖都这样了。大家快点儿手拉手围个圈,然后我就拿铁锹把雪人拍碎了哦!”
大家终于嘟囔着散去,然后手拉手扯起一个不扁不圆的大圈。余周周左边站着李晓智,右边站着单洁洁,一点点张开双臂拉开距离。当这个圆初具规模的时候,大家赫然发现站在中间的除了许迪和雪人,还有詹燕飞。
詹燕飞愣愣地看着这个大圆,觉得被围在其中非常尴尬,于是急急忙忙跑到某两个人中间去,想要让他们分开手给自己一个位置,可是那两个人攥紧了不撒手,看也不看她。
好像被游街示众的罪人。
詹燕飞尝试了三四次,余周周似乎已经看见了她的额头在大冷天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余周周并不知道,此刻自己看着詹燕飞的眼神,几乎就是她在五年前的课堂上拿着打满了红叉的拼音卷子走回座位时,詹燕飞投向她的目光的翻版。
怜悯。
然而又有一丝丝不同。
“詹燕飞!”
余周周下意识喊了出来,自己先愣了一下。在李晓智惊讶的目光下,她松开了李晓智的手。
“到这儿来吧。”
所有人都看着她,而她只是悲壮无名地看着詹燕飞。
看着一只折翼的小燕子,疲倦地,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铁锹狠狠地拍向雪人的后脑勺,它四分五裂瘫倒在地的时候,所有人都爆发出尖叫和笑声。许迪擦擦鼻子,非常开心地笑了,然后装作绅士的模样把左手放在胃部的位置,朝四周鞠躬致意,引来阵阵笑骂声。
余周周却透过厚厚的手套感觉到詹燕飞在颤抖,好像被拍碎的不是雪人而是她。
人群散去的时候,单洁洁看着余周周,不知道要说什么。余周周朝她安抚地笑笑说:“你先跟她们去玩吧。”
于是单洁洁一步三回头地跑掉了。余周周拉着詹燕飞一起爬单杠,可是她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
“你是怎么坐上去的?”詹燕飞放弃了尝试,无奈地看着高高在上晃荡着双腿的余周周。
“很难爬吗?”她睁大了眼睛。
詹燕飞低下头:“可能是我太胖了。”
余周周愣了一下,觉得很难过。她知道很多人都在笑詹燕飞,她的脸上开始长痘痘,她变胖了,电视台不要她了……
“我也穿得很多啊。”她拍拍自己厚重的外套和圆滚滚的腹部,“其实是你没掌握技巧,这次我在下面扶着你!”
“不要了。”詹燕飞摇摇头,好奇地看着余周周,“你怎么像小龙女一样,居然能爬到单杠上面?”
“小龙女是谁?她也喜欢爬单杠吗?”余周周像只熊一样从单杠上跳下来。
“小龙女睡在绳子上。小时候在省台录节目的时候我总哭,有个导播姐姐给我讲过小龙女的故事,说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对了,电视上面演过这部电视剧啊,你难道没看过?叫《神雕侠侣》。哦,对了,小龙女还认识郭靖和黄蓉,不过她比他们年龄小很多,而且她喜欢杨康的儿子。”
“杨康的儿子?可杨康是坏人啊。”余周周很惊讶。
虽然,她小时候很喜欢83版《射雕英雄传》中,饰演完颜康小王爷的那个好看的演员。
詹燕飞耸耸肩:“坏人的儿子不一定是坏人啊。”
余周周愣了愣,她突然想到了自己,想到别人骂自己的妈妈狐狸精,还说她长大以后也是一个狐狸精。小时候她很生气,很不平,然而其实,很多时候她的想法和这些人一样,下意识地作出了一些武断固执却又很伤人的推论。
“那他儿子是好人?”她试探地问。
“杨康的儿子是大侠,非常英俊,武功高强,行侠仗义,而且还养了一只老鹰。”詹燕飞笃定地说。
余周周不知道养老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大侠养老鹰肯定有他的道理,大侠即使左右手各提一只芦花鸡,也一定是很潇洒的。
可是女侠做不出来奥数就很丢脸。
这个男女不平等的万恶社会。
余周周和詹燕飞一同陷入了沉默,天空又开始下起雪,余周周刚刚伸出手想要尝试接一片雪花,突然听见詹燕飞轻声说:“谢谢你。”
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女侠余周周脸红了。
“没……没什么,”她摇摇头,“他们太过分了。”
詹燕飞笑了。
“其实那个脚印,的确是我踩的。”
……
余周周石化了几秒钟,才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微笑的小燕子。
“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就是想踩。”詹燕飞低着头,可是嘴角却在笑。
余周周觉得这样的詹燕飞有些让人害怕。
“今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我妈把我骂了一顿。她最近老是骂我,还说电视台的人都是势利眼,忘恩负义。我今天早上洗头发的时候,没听见她跟我说
让我把热水留下,洗完后就全倒进马桶里面了,然后她就发火了,还甩了我一巴掌。”
余周周惊讶地捂住了嘴,詹燕飞反倒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脸:“没事,我躲得远,一点儿都不疼。你看,连手印儿都没有,要不然我今天肯定不敢来上学。”
“而且,”她接着说,“又有人提起两年前《少年先锋报》上面刊登的关于我的采访,我的确考得不好,但是那些记者写的内容都是他们自己编的。采访我们这样的小童星,人家那些叔叔阿姨都形成套路了,根本不用采访就可以按照套路往上面写。他们说我一个学期没上课,期末还考了双百,其实都是瞎编,不是我自己说的。当时大家都说佩服我,可是现在,徐艳艳她们又提起这个报道,还说我吹牛,说我数学考那么点分儿,还敢说自己双百……”
这样的情况,余周周从来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还记得小时候当奔奔告诉自己他被爸爸打得很惨时,她总是会提起自己更糟糕的情况来宽慰他,让他觉得自己不是孤单的,也并不是最倒霉最悲惨的。
可是她要对詹燕飞说些什么呢?詹燕飞不是奔奔,即使她是,现在的余周周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像小时候一样,坦然地讲出自己没有爸爸这一事实。
并不是不信任詹燕飞。
只是,奔奔,还有那个无忧无虑的小时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妈也打我,”余周周开始胡说八道,“而且很疼。我不好好练琴的时候,她就打我。而且,我奥数考得特别差,我可能没办法升入师大附中,考也考不上,也许要去一个很差的初中,然后脑子笨,跟不上进度,然后就考不上高中……你明白吧?”
她说完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一开始是撒谎,说着说着就溜出了实话。
曾经安慰奔奔的时候,她需要绞尽脑汁寻找悲伤的事情来充数,所以“没有爸爸”“妈妈被人嫌弃”这两件事情常常被拿出来展示。然而恍然几年过去,余周周愕然看到,自己已经拥有了这么多可以用来宽慰别人的悲伤。
这么多。
随便挑一件,就可以讲上很久很久。
然而最开始的那两件,仍然是杀伤力最大的。她曾经不懂,现在却把这两个事实领会到了让自己都恐惧的地步,所以深深地埋起来,不再提起。
没想到,詹燕飞笑眯眯地对她说:“我也是啊。”
“什么?”
“我小时候是被特招进师大附小的,我家户口也不在这里,所以升初中的时候,我得回到城西去。而且,”詹燕飞一直在笑,“估计这回师大附中是不会特招我的。”
余周周紧紧握着单杠的铁管,紧紧的,却不知道怎么回应这样的“同病相怜”。
“我记得台里大人以前老是夸我,说我聪明漂亮,还说我以后能成为大明星。”
“都是大骗子。”
詹燕飞笑着说,余周周猛地抬起头。
“大人都是大骗子。”
小燕子靠在单杠上,低着头,还在笑。
余周周摘下手套,用手指戳戳她左脸上的酒窝。
“你还是别笑了。”余周周叹口气。
大雪中弥漫着化不开的忧伤。
上课铃打响了,余周周和詹燕飞还靠着单杠发呆。林杨跑过她们身边,不住地回头,最后还是别扭地走过来。
“上课了,你们班同学都回班了。”
余周周看看林杨:“你回去上课啊。”
“那你们为什么不走?”
余周周抬头看看天,又把目光投向詹燕飞,忽然嘴角勾起一丝有点儿使坏
的笑容。
“喂,咱们逃课吧。”
詹燕飞大骇:“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余周周一个翻身就稳稳地坐在了单杠上,居高临下气势如虹地说,“老师要问,我们就说被大队辅导员找去了。大队辅导员要是说她没找我们,我们就说是有人这么告诉我们的,她要是问到底‘有人’是哪个人,我们就说我们不认识,可能是恶作剧。总之——反正不是我们的错!”
林杨叹为观止地张大了嘴:“余周周,你可真能撒谎。”
余周周心底蔓延起一种肆无忌惮的狂妄。
既然已经这样,低眉顺眼给谁看?
反正这个世界是没有办法被讨好的。
她笑眯眯地劈手一指林杨——
“现在,杀了他灭口。”
林杨被她吓了一跳,余周周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快,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刚刚那个坐在单杠上目光空茫语气平静的雪人,好像一下子被不知道哪儿来的激情给点着了。
不过他很开心。他不喜欢余周周摸着自己的脑袋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些话就像一道道屏障,把他和她隔得很远。
“快动手啊!”余周周催促詹燕飞,而对方只是窘迫地看着林杨。
“干吗要灭口?”林杨气鼓鼓地抬头望着单杠上气势汹汹的余周周。
余周周愣了一下,学着电视中某个大叔阴沉的嗓音说:“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林杨喊起来:“胡扯!你只知道灭口这一种办法吗?”
詹燕飞在一边很实在地问:“那要怎么办?”
林杨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余周周的袖子,一把将她从单杠上拖进雪堆里。在积雪飞扬中,他绽开一脸灿烂的笑容——一脸他自己都以为早就已经枯萎了的笑容。
“你可以拉我下水啊!”
余周周傻了,神采飞扬的林杨同学根本不用拉,自己就在水沟里扑腾得很欢实。
刚刚还因为胆怯而懵懵懂懂的詹燕飞也笑了出来:“大队长,你真堕落。”
林杨甫一投诚,就占据了绝对的领导地位,他拉着余周周的手,兴奋地环顾操场:“咱们得出去,否则会被其他同学看见的。现在是下午第三节课,咱们可以逃两节,然后直接回教室拿书包。别人要问,就说大队辅导员让我们去对面的复印室取校报,等了半天发现没有,被耍了。大门没关,走吧走吧,出去玩!”
余周周彻底被震撼了。
“林杨,你是第一次逃课吗……”
詹燕飞关注的则是另一件事。
“大队长,你好激动啊……”
林杨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血一热就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堆话,他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憋了半天才说:“有次逃了一节美术课……回家看球赛……”
余周周这时候开始担心,最后需要被灭口的,可能是自己。
她长叹一声,呼出的白气像一架盘旋翱翔的小飞机。
“所以,”她伸出左手牵住詹燕飞,右手……正被林杨紧紧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声喊,“现在——我们逃吧!!!”
在松软深厚的雪地中奔跑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余周周撒欢地向前冲,左右两边因为没有反应过来所以迟了一步的两个人就像是缰绳,勉强牵制住了她的速度。余周周忽然想起小时候天空中常常能看见的飞机,总是三架三架排成
一个等边三角形一起向前飞——就像他们现在一样。
跑出大铁门之后,她才缓缓停了下来,弯着腰喘着粗气,松开了詹燕飞的手。
詹燕飞一歪头,笑了:“大队长,你怎么还抓着周周?”
林杨这才像被烫了一样,一激灵撇开了余周周的手。余周周也愣了一下,低下头,不自觉地脸红起来。
小燕子身上也落满了雪,她胖乎乎的脸颊上浮现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着面前窘迫的两个人,笑得颇有些意味深长。
林杨连忙转移话题:“附近有个烂尾楼,上次我爸爸开车经过小道的时候告诉我的,去那儿打雪仗吧。”
余周周摇头,很记仇地说:“我可打不过你。”
詹燕飞却很赞同地点头:“走吧,我们两个一伙,二对一!”
那栋烂尾楼几乎是个天然游乐场。林杨不知道从哪里拖过来一只大轮胎,费劲地推上了残土堆的顶端。铺着一层厚厚积雪的残土堆变成了一座小雪山,他站在山顶朝余周周挥手:“上来,我推你下去。”
余周周黯然,果然,他要对自己下杀手了。
而且还要求自己主动送死。
她脸上畏惧谨慎的表情让林杨哭笑不得:“我是说,你坐在轮胎里,我从坡上把你推下去,很好玩的。你要是不信的话——詹燕飞詹燕飞,你先来!”
詹燕飞往后一撤:“大队长你太偏心了吧,凭什么她害怕,你就拿我做实验?”
林杨又有些脸红,气急败坏地指着她们说:“瞧你们这点胆儿,看我的!”
话音刚落,他就跳起来,一屁股坐进轮胎里面。冲力让整个轮胎从高高的雪堆上转着圈地急速滑下来,伴着余周周和詹燕飞的尖叫声,他平安地滑到地面上,刚好那一段路是冰面,所以他慢慢减速,最终滑行到她们两个脚边。
“怎么样?好玩吧?”林杨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余周周,带着一脸献宝的表情。
余周周面无表情,右脚踩住轮胎的边缘,狠狠地往前方一踢——林杨就坐着轮胎顺着冰面冲向了水泥管,撞了个人仰马翻。
“的确挺好玩的。”她笑眯眯地说。
下一分钟,就被林杨用拖死尸的方式拽上了雪堆。
林杨把她扔进轮胎里,右脚踩着轮胎边缘,让轮胎保持着摇摇欲坠的状态,看着吓得面色苍白的余周周,笑得一脸邪恶。
“让我也玩玩嘛。”他说完,就一脚把她踢了下去。
等到连詹燕飞都不再害怕这个轮胎版雪地“激流勇进”的时候,他们终于玩累了,七扭八歪地躺在雪地上,任凭纷纷扬扬的雪花将自己掩埋。
“时间要是停在这里就好了。”
詹燕飞的声音像小时候一样甜美柔和,余周周忽然想起初见她的时候,也是隔着人墙看不到脸,只能听见那温柔美好的嗓音,就像一只手抚到了心底。
她摩挲着抓住了詹燕飞的手,紧紧地握住。
林杨却笑了:“可是我想长大啊,长大了多好,周周你呢?”
詹燕飞在一边很八卦地笑了:“周周、周周、周周、周周……大队长,你喜欢周周吧?”
她并没有听到自己意料之中的反驳——就像平常那样,男孩女孩被周围人带着笑意揣测起哄,然后红着脸大声否认,同时补充上对方的几条缺点罪状来佐证自己“绝对不可能喜欢他/她那样的人”,迎来周围人的第二轮攻击和哄笑……
什么都没有。旁边的两个人好像连呼吸都一并停止了,仿佛生怕惊吓到簌簌的落雪声,整个世界安静苍白,柔软而美好。
詹燕飞屏住呼吸很久,久到几乎忘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嗯。”
“呃?”她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单音节反问。
“……嗯。”再一次。
羞涩的轻声的,却温和笃定。
“大队长,你喜欢周周吧?”
“嗯。”
好像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实,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
詹燕飞觉得很难坐起身子笑嘻嘻地八卦下去,或者尖叫起来说“大队长你说真的假的”……她觉得此刻的气氛难以言说,紧张,微妙,又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微笑。
你看,时间的确停住了。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余周周突然惊醒了一般跳起来,使劲儿地拍打着后背和屁股上沾着的残雪,大声叫起来:“完了完了,几点了?”
詹燕飞心往下一沉,连忙费劲儿地从袖口里拽出电子表看了一眼:“四点,四点十分。”
私自把时间播停是有罪的,它会加倍地飞速流逝,余周周和詹燕飞手忙脚乱地互相拍打着身上的残雪。林杨则呆呆地站在一边,好像魂魄的一部分还没回来。
“你傻站着干吗,快点儿整理一下,别让老师看出来咱们去打雪仗了!”
林杨“哦”了一声,还是站着没动。他并不知道余周周在刚才寂静无声的时刻究竟在想些什么,但是很显然,此刻恐惧已经把余周周和詹燕飞一起点燃了,刚才说要逃课的豪情灰飞烟灭了。自己还在愣着的时候,余周周已经冲过来,对着他的后背开始疯狂拍打。
“疼!”他的屁股上狠狠地挨了她一巴掌,“你报复我?”
“我报复你什么?”
“报复我说我喜……”他停住,窘得满脸通红。
对面的余周周睁大了眼睛,毛茸茸的睫毛上还沾着几片雪花,随着她惊慌的眨眼,像一只上下翻飞的白色蝴蝶在林杨眼前扑闪扑闪。
“那怎么能是报复呢?那是报答吧?”詹燕飞在旁边不知所谓地接了一句,然后三个人集体石化。
……
“快跑吧!”还是女侠余周周最有大局观念,她再一次左手扯起詹燕飞,右手抓住林杨,就撒腿朝学校的方向跑了起来。
冷风吹在面颊上有些痛,余周周惴惴不安的心底却有一丝兴奋和甜蜜。她能隐隐地感觉到,却来不及想,又似乎是自己刻意压抑着暂时不去想。
“周周!”刚跑进院子里面,詹燕飞忽然带着哭腔喊起来,“不行,我得上厕所,我憋不住了!”
余周周此刻已经听见了放学的铃声,她心里咚咚咚打着鼓,再不走,就要跟背着书包的同学们狭路相逢了,那个场面可想而知——逃课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再恶劣的差生都很少有逃课出去玩的,她们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可余周周是女侠,一直都是。她沉下心,朝詹燕飞笑了一下:“快去吧,我在门口等你。”
詹燕飞一溜烟跑到女厕所门口,又突然回头,夹紧双腿,微微弯着腰强忍着,还是没忘了委委屈屈地喊一句:“周周,你别扔下我!”
余周周愣了一下,难道这种情况下,詹燕飞不应该说一声“你先走,不要管我”吗?
“快去吧,我要是先走了,我,我就是这个!”她大声喊着,举起右手竖起小指。
詹燕飞感激地一笑,放心地奔进了女厕所。
一边的林杨盯着余周周的小手指,轻轻地说:“你都多大了,还用这个发誓。”
余周周却没有争辩,她认真地看着林杨说:“你赶紧回班,千万别说刚才咱们一起去玩了,反正你自己一个人,随便编个什么理由都行。大队辅导员那
个理由……你让给我们俩行不行?”
林杨一歪头:“我不走。”
余周周气极,刚想要说点儿什么,突然被林杨说完“我不走”之后安然坚定的眼神击中,低下头盯着自己还沾着残雪的脚尖,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詹燕飞不在,只剩下他俩并肩而立,余周周几乎能清晰地听见林杨的呼吸声。她的心每跳五下,他就呼吸一次。
有个问题在心里,不知道怎么提起,然而越是紧要关头,那个问题在心里蹦跳得越欢。
“林杨?”
“嗯?”
“……没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她只是觉得,林杨是不是应该说点儿什么。
可是余周周不知道,对林杨来说,“我喜欢你”的含义就是“我喜欢你”,他还不懂得,在成人世界中“我喜欢你”或者“我爱你”的背后,永远包含着“在一起”的引申义。
“在一起”是很复杂的,牵涉方方面面,牵涉其他许多人。“在一起”是很脆弱、很难长久的,但它能让人变得更脆弱,并带来更长久的伤害。
所以大人想要说一句“我爱你”,总要思前想后,因为它代表太多。
然而对于林杨来说,詹燕飞问他:“你喜欢周周吗?”——答案是喜欢。
这只是一个问题,所以也只需要一个答案。
最最简单的答案。
甚至不需要知道余周周的想法。
十二岁的林杨,有着最最黑白分明的喜欢,只需要说一声:“嗯。”
他轻轻地在自己的时间轴上按下暂停键,雪落无声,身边的女孩子寂静无言。
洁白的世界一片安详——虽然他们很煞风景地面对着女厕所的门口。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余周周始终不明白为什么林杨一定要站在自己旁边,后来当他们三个人一起仰头面对于老师的时候,余周周才体会到林杨的重要性。
于老师眉开眼笑,林杨信誓旦旦口若悬河,把神秘的陌生小孩如何把他们三个骗走的过程讲得让人身临其境,并细致描绘了三个人站在印刷厂外面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的过程——余周周坚持这是一场骗局,而林杨和詹燕飞则半信半疑决定再等一等——于是一直等到了放学。
詹燕飞一直害怕地低着头,余周周则嘴角抽搐许久。
林杨,咱俩谁是撒谎精?
其实余周周知道,撒谎的成功率并不完全取决于口才和临场应变能力——一个谎言是否高明,其实根本上取决于撒谎的人是谁。
即使林杨说他们三个实际上是被外星人抓走后又被月野兔营救下来的,可能于老师也会说一句“哎呀,月野兔真是好心人哪”,并且无视他们三个狼狈潮湿泄露天机的外套,还要笑眯眯地摸着林杨的脑袋夸他真聪明。
余周周微微侧过脸看着神采飞扬镇定自若的林杨,浅浅地笑了一下。
他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他始终知道自己天然的影响力和亲和力,并且一直在学习和摸索着如何去运用它。就像很小的时候无赖地笑着朝值周生姐姐为自己求情,又或者此刻,明明白白地将她们两个的慌张看在眼里,所以留下来,挺身而出,胡说八道。
林杨和于老师的谈话早就已经超越了逃课这件事,已经进入了“升初中”“考奥数”“以后肯定能上清华北大”“你们小张老师一提到你就特别骄傲”等话题了。林杨乖巧地笑着,余周周和詹燕飞尴尬地立在一边,已经成了沉默的背景色。
“你看你多聪明,又懂事,我儿子要是像你一样我就烧高香了!哪像我们班这些,比赛结果一出来,就许迪一个人进复赛了。这帮孩子,死笨死笨的,全都被淘汰了。”
余周周猛地抬起头。
比赛结果已经出来了吗?这么快。
她早就知道考得很砸,可是心情再灰暗,至少还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就像被逼入绝境的主角期待着一个奇迹。然而现在,她不再惴惴不安,也不再心慌得难受,重归一片死寂。
雪地里面的狂妄和飞扬被教学楼铅灰色的大理石地砖和雪白的墙面挤压成了粉末,纷纷扬扬地飘进雪地里面消失不见了。
时间是不会静止的,它冷酷无情地一步步向前,逼着你作决定。
上一周的周日,沈老师正式对她提起了去考上海音乐学院附中的事情。
“谷老师跟我说过很多次,虽然你手指的条件不是特别得天独厚,不过很有灵气,又肯努力,他希望你一边准备今年夏天的十级考试,一边准备去考音乐学院附中,这也算是他的遗愿了。”
余周周一直没有和妈妈谈过这件事情,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恍惚间想起那天,抱着小提琴不停地往琴弓上面打松香的小姐姐已眉目模糊,声音却还在脑海中徘徊。
“我早就知道自己不是莫扎特啊。”
“学这行,有几个能成为大师的?”
“反正我学习也不好,要是考不上好高中,还不如去艺校或者音乐学院附中,最差也能考个音乐学院。学几年毕业出来进一个乐团,工作稳定,而且还能当老师收学生——你可不知道,当乐器老师很赚钱的!我妈说我好好努力,这辈子至少不会没着没落的。”
余周周伏在大提琴上,轻轻地问:“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和她的大提琴,“这样就不错
了,你以为你是谁?世界上有几个马友友?”
余周周摇摇头,没有跟她争辩。
那条路固然好,可是她不喜欢。
谷老师不会给她领错路,可是对的路不止一条,至少这一条,她不想要。
她不是不喜欢大提琴,可是也并不热爱。考音乐学院附中这一条路,好像一眼就望到了底。她的未来一直是一片迷雾,可她从来没有惊慌过,反而充满了憧憬。
尽管曾经,她幻想进入《灌篮高手》的世界,幻想过有一天能穿上美少女战士那身有点儿让人害羞的水手服,幻想拉起西米克的手一起坐着彩虹去挑战魔界山……然而这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完全比不过余周周自己的世界。
她的故事还没有拉开序幕。奔奔说过,周周,你一定会成为最了不起的人。
最了不起的人是什么样子,她不知道。
但一定不是现在这样。
有人用胳膊肘狠狠地拐了她一下,余周周瞬间惊醒,抬头看到于老师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想得太入迷,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她低头,詹燕飞在一边很小声地说:“老师就是喊了你一声,没问什么。”
林杨笑起来,用余周周从来没听过的语气对于老师说:“余周周一定冻傻了,刚才在门外站岗的时候,就她穿得最少。”
于老师好像丝毫没有在意林杨的解围,她换了一种声调,冷淡地说:“余周周,什么时候让你妈妈到学校来一趟吧。我打她留给我的手机号,总是占线,不知道在忙什么。再怎么花时间赚钱,孩子的教育才是最重要的,我一个人管五六十个孩子,累得要死,肯定照顾不过来。人家其他孩子的家长早就来找我谈过升学的问题了,上次家长会我也说过这个问题了,你妈妈连点儿反应都没有。你的前途是你自己的事情,家长要是不往心里去,那我也没法说什么,你不上心,我说什么不都是废话吗?”
这一大通话把林杨绕得有点儿晕,他仰起脸,看到余周周倔强地抿紧了嘴
巴站在一边,神色冷淡,好像班级里面不受待见又冥顽不灵的差生,但是脸上有他们所不具有的镇定。
那是余周周吗?
跨过四五年的光鲜辉煌,他好像又回到了一年级的某天下午,他远远地看见她抓着一本田字方格本,欲哭无泪地低声求着看似铁面无私的高年级值周生,可怜巴巴的,让人心疼。
很相似,又很不同。余周周低头听着老师的抱怨,脸上的神情很冷漠,不再带有小时候的乞怜和憧憬,注意力好像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此刻,眼前的女孩子已经又成了单杠上面的雪人,跟他隔着千山万水,无法触及。
“周周,一起回家吧。”
他想都没想就喊出来了。余周周好像终于被拉出了自己的小世界,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詹燕飞倒是反应很快,转身就跑掉了,一边跑一边喊:“放心,我立刻就走,我肯定不告诉别人!”
林杨咽了一下口水,心想今天就豁出去了——虽然他爸爸妈妈早就不接送他了,可他每天还是要和蒋川、凌翔茜他们一起走。他早就敏感地知道他们都不喜欢余周周,最近也隐约知道了原因,所以说出“一起走”这种话,心里不是不害怕的。
害怕,好像瞒着爸爸妈妈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余周周歪头看他,眼睛里面的神采让他看不懂。
林杨狠狠心,非常认真非常大声地说:“周周,一起回家吧。”
“一起回家吧。”
说得那么轻松自然,好像昨天、前天、去年、前年……他们一直一同回家,今天只是例行打个招呼。
别忘了今天一起回家。
余周周低头认真地踩着雪,避开所有已经有了行人脚印的部分,专门踏向安静平整的处女地。
“……周周?”
“嗯?”
“刚才你们于老师说,你升学的事情……”
“没什么。”余周周很快地偏过头,沉默了几秒钟之后开口问,“林杨,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林杨愣住了。余周周又问了一遍在单杠上面问过的问题,而这种问题,只有他的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和小张老师才会问——而且仅限于他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他大声地回答:“我要做天文学家!”
一边的蒋川则吸吸鼻涕,小声说:“我要做联合国秘书长。”
联合国秘书长是蒋川能想到的世界上最大的官,可是他们长大了之后才知道,其实这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官。
面对余周周的问题,林杨只能摇摇头:“我不知道。”他说完很不好意思地补上一句,“可是,只要一路往前走就好了呀。”
“一路往前走?”
“嗯,”他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我爸爸说,如果我没有想好,那就一路往前走,努力做到最好,上最好的中学,学最多的本领,考最好的大学,看最多的书,学最多的知识,他说这些都是……资本。”林杨揣摩了一下,确定资本这个词没有用错,“这样,等到我有一天有了想做的事情,那么我手里有足够的本领,就可以朝着那个方向努力了,也不会后悔。”
余周周抬眼看着林杨,他笑容明朗,好像一株雪地里面的白杨树,嫩绿的枝条迎风招展,仿佛春天已经提前到来。
“那很好呀。”她笑了。
“周周,你呢?”
“我?”余周周没有看他,低头把方圆一米的新雪都踩遍,才抬起头,“我也不知道。”
“那就和我一样呀!”林杨很高兴地拽住余周周垂下来的书包带,摇了又摇。
余周周笑着摇摇头。
“不,林杨,我们不一样。”